碧海墨锋第一部墨染红尘江湖血路卷一墨血北向启江湖第十一章欲林天启11

11欲林天启-11

(乐1)月转星移,夜风萧瑟,旷野佛庙前,玄衣少年横墨剑于身前,冷对一众追捕者。众武人见他轻败出头者,顿时心凛,当先二人退无可退,又不愿堕了气势,大喝一声,摇枪舞钩齐齐攻至!

墨天痕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尽展墨家绝式之利,沉重铁剑连抽带格,防的密不透风,不出一会,墨天痕瞅准时机,架剑一崩,进招的二人顿时虎口一麻,长枪铁钩脱手而出!

失却兵刃,那二人怔立原地,难以置信,墨天痕剑指二人,朝着在矮崖下观望的“出头鸟”努了努嘴,道:“不想死的话,跟他一样就好了。”那二人别无他法,只得先后跳下。

打头之人连番失利,人群已有哗然躁动,几名年纪稍长之人已经腹诽道:“早就说了那小子狡猾,这里地势险要,不能围攻,那小子武功又高,一次只能两三人上去,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然而江湖散勇,大多重武轻文,一夫当关这道理虽是简单,但诱惑就在眼前,兴奋之下,也无几人留心当下状况。

这倒正中墨天痕下怀,他正是看中这条山路狭窄,最多只能容三人并行,身后又是寺院大门,僧人大多乐善好施,就算不会施以援手,也多半不会为难自己,届时一次只需专心应对两到三名敌人即可。而山路一旁虽是陡峭悬崖,却并不太高,有武艺傍身者跳下不易受伤,想攀登围攻亦是不易。

又是叮当数响,上前之人再度被打落兵刃,跳下矮崖,追捕之众已去了三成,却仍有人前仆后继,抢身来攻,墨天痕却从容以对,不出片刻,又是两人被他赶下,这回,追捕众的攻势终于稍缓,不少武者开始掂量起自己能力,是否能够在这狭窄地形擒住墨天痕。

就在这时,两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拨开前面阻拦的众人依次走出,众人却毫无异议,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两步。

墨天痕观那两名老者容貌颇为相似,约有六十上下,但腰直背挺,精神矍铄,使的皆是双持兵刃,一者手握子午鸳鸯钺,一者则使蝴蝶双刀,不暗暗凝神,提气屏息。在这逼仄山道上,这种短兵招式灵活,打击频繁,极难对付,而两名老者显然地位颇高,武艺多半不弱。

眼见墨天痕如临大敌,持刀老者开口道:“小兄弟,虽说悬赏上有注‘死生不论’,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并不想伤你性命,而你也明显是留了手的,不曾伤了我们这些武夫,这些老头子都看的明白。只不过我们这些武夫生活不易,你身价斐然,我等断然不会放弃,所以,不如你放下兵刃与我们回去,免得刀剑无眼,徒添死伤。”

墨天痕道:“老先生,天痕被你们逼至此处,实属无奈,但天痕着实不解,为何金庄主会开如此天价悬赏天痕性命?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持钺老者摇头道:“金庄主有命,谁会去深究其因,我们只是武夫,只知拿钱办事,其他的,怎会去多想。”

墨天痕反驳道:“若是他要做的是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也会欣然执行吗?”

后排武人们纷纷叫骂道:“你小子废什么话!”“金庄主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那里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没错,若没了金庄主扶持,我等生计都成问题,谁管他要做的是什么!”

持刀老者面色沉沉,似是不太同意身后年轻人们的话语,却是对墨天痕道:“你也听见了,若无金庄主给的这些差事,我等便没了生计。”

墨天痕愤然道:“为了生计,就可以为虎作伥,作犯科了吗!你们的良心何在?”

他这一语让道上人群更是气愤,叫骂连天,两名老者也露出不悦神色,持钺者道:“你这孩子,未经世事,那懂得世间的风霜雨雪?儒门那套歪理都是骗鬼的,饭都吃不上,还守什么仁义礼节?”

信念再遭冲击,墨天痕怒道:“仁义气节,重逾性命,岂可为斗米而折?”

后面人群爆发出阵阵嘲弄的哄笑,也有一些愤慨的怒骂,纷纷吵着嚷着道:“松柏二老!别再跟这天真的小子废话啦!早些拿住回去交了就是!”

两名老者对视一眼,向墨天痕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衡德俞贞松、俞劲柏,领教少侠高招!”

话不投机,开战在即,墨天痕气运阴阳,剑蓄狂意,俞贞松双刀平持,探步缓上,俞劲柏双钺参差,足踏八卦,三人摆开架势,谨慎相对,却迟迟未曾动手,只在相互观察。

不多时,俞贞松与俞劲柏对视一眼,皆已心凛。二人十二岁随父习武,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在江湖上大大小小斗争不断,可谓眼界颇高,却从未见过有墨天痕一般年岁的人把剑式摆的毫无破绽,知晓诱其先攻露出破绽之策已行不通,眼色一递,已知对方想法,当即阵势一变,俞劲柏双钺一翻,足下行穿卦,逼攻而去!俞贞松紧随其后,蝴蝶双刀如翼翩飞,忽左忽右,让人难辨虚实!

二人一逼一诱,身形飘转,配合默契,看的墨天痕一阵眼花,不敢大意,意出“剑断妖邪路”,以强力对逼攻,同时左手指尖凝气成锋,横扫如弦,正是“剑动神州月”!

松柏二老见墨天痕回招精巧扎实,都暗自敬佩,殊不知墨天痕自幼内力低微,只得尽力打磨剑招,一套墨狂八舞每式都使过不下万次,纵然经验尚浅,但论运招时机,早已烂熟于胸。然敬佩归敬佩,众人生计之前,二老就算无心为难,也需尽力缠战,只见俞劲柏双钺平举竖握,坚守中门,挺身全力一抵墨狂八舞两式连招,神州月锋与断邪剑意接连重击乾坤双钺,激起火星漫天!同一时间,俞贞松身形回转,刀锋毕露,趁机从墨天痕侧边攻至!

墨天痕毕竟年轻,实战经验尚浅,双招并发却未曾留蓄后手,使得自己招式用老,难以回剑相御,只得向后急退,却不料俞贞松步法精奇,左右一闪,竟仍是跟上他的身形,瞬间冷锋划过,热血飞溅!

但墨天痕毕竟身负阴阳双脉之能,回气迅速,那一步仍是快了一瞬,俞贞松短刀只在他右臂上留下一道可怖血痕,未能予之重创,待到整招再攻时,墨天痕已收回铁剑,勉力一抽,俞贞松顺势举刀相挡,只听哐然一响,俞贞松身形已止不住的退至山路边沿,差点跌落矮崖!

蝴蝶双刀乃是轻灵兵器,那架的住墨武春秋的重量?俞贞松暗道好险,心里却也埋怨起俞劲柏没有跟上联攻,定睛一望,才发现俞劲柏手中的子午鸳鸯钺已是角断锋折,被墨天痕双招齐出轰的支离破碎!

俞劲柏此刻也是有苦自知,他自负习武四十余年,内力定然稳胜墨天痕这毛头小辈,岂料方才那一轮兑招,自己兵刃损坏不说,双手亦被震的失去了知觉,这让他如何能跟上俞贞松的攻势?

俞贞松那一刀所留伤口颇深,墨天痕一剑抽罢,顿觉右臂剧痛,再难提剑,只得将墨剑换至左手,对松柏二老道:“承让,此番应是天痕胜了,还请二位前辈不要再为难。”

松柏二老面色颇为难看,他们年岁既大,辈分亦高,在这一带算一呼百应的头脸人物,怎料今日联手却败在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俞贞松只觉无地自容,气血上涌,一时竟没迈过心结,举刀便向自己心窝捅去!

俞劲柏当即惊叫道:“哥哥不可!”墨天痕亦不料俞贞松如此要强,竟会自寻了断,他本就不愿伤人,此刻更顾不得多想,左手急运“剑断妖邪路”,剑气剑意划空猛击!俞贞松猝不及防,手中的短刀瞬间被打落在地!

“前辈不可!”墨天痕急招救人,这才来得及说上话:“区区一败便自寻短见,非是丈夫所为,前辈高寿,当比晚辈更通晓这些道理。”

此话一出,松柏二老更是惭愧,俞贞松老脸紧绷,拱手道:“少侠高义,俞家兄弟自叹不如,此事……”说着,他弃了手中另半副刀,道:“我兄弟二人不再纠缠,就此别过!”

望着二老离去的萧索背影,山道与崖下的武者们哗然哗然,面面相觑,不知该走该留,却见人群之中,有一名男子小声对左右道:“这小子不肯伤人,只求令我们知难而退,真是痴呆的紧,你们若想分这五千两,我倒有一计。”左右听闻,精神一振,忙追问道:“王大哥又何办法,快点说来!”

这王大哥小声道:“他让人从这崖边跳下,那我们下去后再上来,以车轮战围攻他便是,他既然不愿伤人,那我们就活活把他耗死!你们两个一会就上前去挑战,然后去与下面的人说,这呆小子已经受伤,我倒不信他能坚持多久。”

左右两人一听在理,也帮着一起在人群中小声吩咐起来。众武者听闻有法可用,顿时扫去了之前的沮丧之情,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一会,那两人便走到人群前,道:“泰常伍德昭、兴远李阔海,领教少侠高招。”

墨天痕欣然接战,虽说右手不利,但他左手使剑却丝毫不见生涩,不过两招,便把二人兵刃打落在地,将他们请下矮崖。这边两人刚刚下去,人群中又有两人上前与他缠斗起来,墨天痕不疑有他,继续接招迎战。

对手接连换了五六波,墨天痕忽觉不对,往下一看,只见方才被他请下山崖的三人竟是寻至山道入口,又折返回来,加入等待进攻的人群当中,顿时怒道:“我放你们生路,你们怎可以不守信用,回头再战?”

人群中有人哂笑道:“小子,别愣了,你当真以为我们会放过这五千两?”“不错,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回,小子,乖乖束手就请,免得大爷们下狠手!”

墨天痕不料这帮武人竟这般无耻,左手墨剑一挥,铿锵道:“你们若再进犯,休怪墨天痕剑下留命!”

众武人仍是不以为意,哈哈嘲笑道:“怕你是个雏,还不曾见过血,不敢杀人吧!”

墨天痕见众武人嘴脸丑恶,目中无人,心中杀念蹿腾,却突然想起这些人之前所说话语——饭都吃不上,还守什么仁义礼节?顿时又心软下去,他受儒门仁义之说教诲颇深,不愿枉杀无辜,而这些人不过为了生计,非是无恶不作之人,他又岂能好坏不分?

正当他犹豫之际,人群前排三人又赶上前来,舞刀弄枪向他面上戳砍而去!墨天痕无奈,左臂挥剑划圆,再出“剑动神州月”,剑意一反往常锋锐,却如一轮明月罩在身前,那三人手中兵刃砍在其上,劲力宛如落入泥潭中一般,再不得寸进!墨天痕趁势铁剑一扫,磅礴劲力,竟将三人一道打飞出山道!

那三人被一剑抡下矮崖,未及调整姿势,落地时手断腿折,顿时哀嚎出声!众武人见墨天痕终于下狠手,却反而激发出心头凶性,竟是义愤填膺的吼道:“这小子竟敢伤人!大伙,反正不论死活,一起上去宰了他,拿他的收首级赏也是一样!”

墨天痕亦是恼恨不已,被逼迫不得已伤人的是自己,那群武人表现的却仿佛是自己的过错一般,这种颠倒是非的情境,令他心下杀念又起,冷眼相对,出言讽刺道:“松柏二位前辈远胜你们,强的不是武功修为,而是廉耻之心!”

众武人见他又是伤人又是嘲讽,皆是怒不可遏,他们兵刃不是打落就是被毁,也就再不顾什么地形制约,一个个赤手空拳冲向墨天痕,企图一拥而上,徒手将这制住“伤人狂徒”!

墨天痕见众武人眼神如疯狗一般,仿佛正上前准备撕咬自己,亦是恶怒丛生,斩罪正气遍布心田,举剑便是墨狂八舞最终式——剑罚百世罪!

但见夜幕骤亮,墨狂剑意化作矗立巨剑,直劈而下,将山道上的众武人全数笼罩其中!一瞬间,众武人只感头顶风声呼啸,压力扑面,皆吓的心惊胆寒,忙不迭的往路边矮崖跳下!

然而山路狭窄,一时间又怎允得众人一起跳下?未及逃脱的众人眼看擎天巨剑如同万钧山岩漫天盖下,只道自己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不哭天抢地,痛呼流涕!

罚罪巨剑雄沉而落,终是稳稳压在窄道之上,激起尘埃飞卷,地动山摇!而侥幸逃往山下之人望见此幕,皆被骇的难以发声,不少人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然而尘土散去,山道上却传来数声咳嗽,几个眼尖的武人循声望去,却见方才未曾脱逃之人或躺或跪,正带着满是惊吓的面容,浑身颤抖着连连粗喘!

“那竟然不是杀招?”一众武人惊疑之际,但见墨天痕仍是维持出剑之姿粗喘不已。他整日奔逃,又在此地车轮大战,气力已是不支,方才那招“剑罚百世罪”虽然声势宏大,却依旧只作威慑,不愿取人性命,在下劈一瞬,早将剑面翻过,只是将未及脱逃的众武人以无匹的正气剑风压倒在地而已,这样一来,他真气损耗更剧,阴阳双脉空空如也,再难提气运元!

墨天痕深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在此刻露出疲态,这群人定然不会放弃,于是落剑一指前方众人,冷声道:“最后一遍,你们自行跳下,若再敢上来,墨武春秋……定当见血!”

众武人早被吓破了胆,一个接一个的跳下矮崖。墨天痕见人群渐渐离去,不由放松了心思,暗自喘息起来,不料这时,竟听耳边传来锐器破空之声,几枚袖箭已飞至眼前!

“糟糕!”墨天痕气空力尽,虽有反应,却再无力闪避,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几枚暗器在越来越近!

(乐2)危机一瞬,忽见夜幕骤明,繁星失色,墨天痕身后寺庙中,竟有一股庞然佛气飘散漫出!随即,一颗巨大的五色花苞拔地而出,将墨天痕与整座寺庙包裹其中,那几枚夺命袖箭一触花瓣,顿时弹开!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那颗花苞突然绽开,顿时圣气冲霄,梵音四起!随着众多花瓣纷纷打开,那花苞竟绽放成一朵巨大的五色彩莲,与圣气一道交织光辉,将夜空渲染的绚丽无匹,宛如北海极夜的天磁神光!

未等众人做出反应,只见那五色彩莲莲瓣铺开,落在寺庙周遭的山崖窄道之上,只轻轻一触,一旁山壁竟是龟裂崩碎,飞石滚滚,众武人与墨天痕只见的窄道亦如遭受千钧巨锤,塌陷崩溃!然而彩莲完绽之后,如此惊天动地的骇人之景,却未曾有一人得受飞来横祸,全数安然立于原地!

撼世奇景,宛如神迹,震慑在场众人,亦包括墨天痕在内。众武人被惊骇莫名,皆道此景非人力所为,顿时惨叫连天,纷纷四下逃窜,只一会功夫,已不见踪影。

墨天痕心道:“这股佛气圣洁浩大,惊世绝伦,却亲和温柔,毫无杀意,莫不是真的菩萨显灵,救我一条生路?”眼见前路断却,墨天痕索性转身去推庙门,想礼谢这佛气源头,却发现门后竟有重物抵住,又不似上锁,心下奇怪,又加了把力道,只听“砰”的一声,门后似有一物落地。墨天痕推门而入,接着月光,却惊见骇人一幕——方才那抵住庙门的那里是什么重物,而是一具没了上半身的人类尸体

“这!!”墨天痕不戒备起来望向四周,心中亦是发慌,佛门清静之地,竟有人妄造杀业,手段还如此残忍!联想到方才圣洁庞大的浩然圣气,越发让他觉着诡异。

强忍心中惊骇,墨天痕低头望去,只见那具尸体虽是没了半身,却一滴血也不曾洒出,故而方才他在庙门前酣战良久,也不曾闻着血腥味,而看他着装,粗布灰袍,应当就是此庙僧人无误。

“究竟是谁?莫非是菩萨警示我,让我速速离开?”墨天痕无胆再探,转身就欲离去,这时,却听庙宇大堂中,一道高亢宏亮的男声庄严响起:“施主留步,不必惊慌。”

这一声与先前那五色巨莲给人感觉类似,既是高亢威严,正气浩然,又与人亲和,安抚心境。墨天痕听闻人言,这才惊道:“方才那奇景,竟是人为所成?那这位前辈的武学修为,只怕堪比南师尊!”

那声音又道:“贫僧有几个问题,想与施主讨论一二。”

墨天痕听他自称“贫僧”,脑中更是疑惑,脚下便是僧者尸骸,此刻却有人在庙中安坐?莫不是那人还不知庙中有惨事发生?当下提点道:“天痕感谢前辈高义出手,但贵寺有命案发生,还请前辈速速离去,免遭毒手。”

却听那声音平静道:“施主不必惊怕,这寺中连住持在内一共一十三人,皆系贫僧所诛。”

此言一出,墨天痕还那里“不会惊怕”,吓的一时间连牙根都在打颤,这僧人若真的是方才发招之人,只怕今天他的小命就只能交代在此!

那声音安抚道:“施主不必多虑,若贫僧有心加害,方才也不会施招相救。况且,这寺中一十三人,皆是魍魉妖物,诛之无碍矣。”

强大的力量总会使不了解的人惧怕,纵使那僧人有所解释,仍抹不去墨天痕心中恐慌,这等高手若想加害自己,举手投足间自己便能灰飞烟灭。

寺中那人见墨天痕仍是迟疑惊惧,叹道:“也罢,贫僧与施主缘悭一面,施主既要离去,还请自便。”

墨天痕听那人就这样放自己离去,言语间确无加害之意,心下稍宽,反而定了定神,道:“前辈有何问题要问天痕?”

那僧人“咦?”了一声,道:“还请施主进来说话。”

墨天痕虽是仍有惧怕,却对这僧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一路颤巍巍的来至寺庙中殿门前,借着微光往里望去,却见殿中尸体横陈,皆是半身皆无,死状凄惨,心中不又打起了退堂鼓。不料一转眼,惊见大殿佛像之下,一名僧者盘膝而坐,袈裟灿亮,头顶金色舍利汇聚,昊芒闪烁,眉间朱砂殷红一点,宝相庄严,两鬓华发斑白垂落,宛如真佛临世一般!

只一眼,墨天痕惊怕之心竟莫名得到安抚,不再迟疑,入殿来至那僧者面前,躬身行礼道:“晚辈墨天痕,谢过大师救命之恩,敢问大师法号?”

那僧人凤眼半阖,启声道:“贫僧法名烈如来,自号众生彼岸。”

墨天痕一怔,问道:“大师自号颇有意味,是否取‘吾成彼岸渡众生’之意?”

烈如来合十颔首道:“施主颇具慧根。”

墨天痕亦是心生敬佩:“大师宏愿,晚辈敬佩。”

烈如来道:“地藏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度尽世间人;烈如来血誓,宄横行,吾自成佛,完诛人间恶!”他话语铿锵,神情肃穆,眼中却怀济世之景,慈悲之愿,令人不经意间便为之折服。

墨天痕不由道:“敢问大师,您说着庙宇间尽是魍魉妖物,是为何意?”

烈如来反问道:“施主可曾听闻过‘千佛鬼狱’之名?”

墨天痕摇头道:“不曾听闻的名字,不过大师既然提起,莫非此间庙宇内的僧者,便与那千佛鬼狱有关?”

烈如来点头道:“不错。此等邪秽,三个月前初见于屠狼关左近,其后清洛、狼烟边城、锄狼河流域附近皆有其踪迹,且数量源源不绝,诛之不尽,有愈演愈烈之势。三教高层获悉,疑是北海妖族与南疆勾结图我边关,于是尽遣顶尖人物欲剿此邪患,不料南患虽平,此邪物却在中原腹地屡屡现身,杀之不绝。儒门孟掌教见事态严重,早在半月前便发起三教峰会,邀请三教精英汇聚镐京,同商鬼狱事宜。”

“三个月前?清洛?”墨天痕隐隐察觉此事与自己似乎颇有干系,反复思索起近来遭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推测,不开口急问道:“大师,这些妖物与人交手时,是否满身黑气,招式邪诡?”

烈如来微诧道:“施主见过这些妖物?”

墨天痕右拳翛然握紧,左掌亦猛攥春秋剑柄,咬牙道:“实不相瞒,晚辈出身落松墨家,两个月前,便有一伙邪人趁夜闯入我家,杀我父亲,掳我母亲,屠我墨家上下二十三人,我得母亲全力相护,侥幸生还,却仍被他们一路追杀至清洛正气坛。这伙邪人与大师所言邪物十分相像,故而晚辈有此猜测。”

“我……”烈如来听罢,竟是陷入沉默,片刻后,方才问道:“施主练的,是左手剑法?”

墨天痕不料他没来由的一问,愣了一下,仍老实答道:“非也,晚辈非是左利手,只不过方才战时右臂受创,幸而平日间曾多用左手练习,方能在危机关头施展。”

烈如来继续问道:“施主手中此剑,名为‘墨武春秋’?方才寺外的最后一招,可正是‘墨狂八舞’之‘剑罚百世罪’?”

墨天痕又惊又喜:“大师如何得知?”

烈如来微笑着对他招手道:“你且过来。”墨天痕走至他身前,又听他和蔼道:“把右臂抬起。”墨天痕依言照做,只见烈如来单掌生辉,按上他手臂伤痕,顿时,一股至圣至纯的浑厚佛元缓缓流向墨天痕右臂,那原本可见骨的刀伤竟开始飞速愈合!

墨天痕只觉那股佛元温润清心,非但医好他手臂创伤,更在助他调理经络,养复真元,极是受用。

不出片刻,烈如来收掌,墨天痕臂上伤痕已消弭无踪,体内真元非但尽数完复,得佛元滋养,较以前更为丰沛充盈。墨天痕此刻只觉神清气爽,整天奔逃之疲累亦被一扫而空,深感烈如来佛心慈悲,忙行礼道:“大师厚恩,天痕终生不忘。”

烈如来道:“佛者施善,不求铭记,但贫僧确有一事,望施主终生不忘。”

墨天痕躬身,虚心道:“大师有何指点,天痕洗耳恭听。”

烈如来却反问道:“方才那群人如此逼杀,为何你出招却不愿伤人?”

墨天痕亦反问道:“大师救我兼退敌之招,亦是旨在震慑,未曾伤人。”

“你的理由?”

“那些人并非有心为恶,不过为生计讨一份悬赏,与我本就无仇,妄开杀戮,只会缔结新恨。”

“既然如此,路遇危难,你当如何?”

“路见不平,绝不袖手。”

“若遇穷凶极恶者,该当如何?”

“义当扶,恶当诛!”

“何为正?何为恶?”

“滥杀取命者为恶,守道护生者为正。”

“两军交战,敌我悬殊。将军遣百人为饵,诱数万敌,得破其寨,毁其粮,败其军,守其土,卫其民。然那百人皆殁,十死无生,此将军正也?邪也?”

“这……”墨天痕微一思索,道:“军兵为国,死而后已,本无可厚非,然将军此举,有伤道矣,纵然取胜,良心难安。”

烈如来并未置评,接着又道:“山有巨石,悬而不坠,坠则山脚村庄尽毁,死伤逾千,但山洪暴发,有猎户奋力推石,巨石毁去山村,却同时封堵山路,使洪流阻滞,不再危害山后数万生灵,此猎户善也?恶也?”

墨天痕沉默片刻,问道:“村虽毁,人可安?”

“事发紧急,不及脱逃,尽在村中,只少数孩童在外玩耍,得以幸免。”

墨天痕顿时心下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乐3)烈如来平静道:“将军虽胜,得圣王赏赐,百姓拥戴,但那百军家眷,如何看他?猎户推石,虽救万人,可村中遗孤,如何待他?”

墨天痕将剑轻放于地,双手合十,虔诚道:“天痕有惑,望大师指点迷津。”

烈如来口宣佛号,庄严道:“贫僧以为,‘滥杀取命者为恶,卫道护生者为正’,话本无错,实至理也。”

墨天痕不愕然,烈如来用两大例据反驳之语,此刻却被他如此推崇,冥思片刻,忽的灵光一现,道:“大师之意,是指为人当善辨是非,非恶不妄杀,方是正途?”

此回却轮到烈如来一瞬错愕,但随后却似笑似叹道:“如此纯良的心性……”

墨天痕不料他会有此反应,不奇道:“大师……?”

烈如来沉静半晌,缓缓道:“贫僧见你本性良善,却遭强人所欺,本欲将‘皆曰正邪不两立,岂见善恶尽分明’一句赠你,望你日后杀伐果断,遇恶诛恶,侠行无悔,岂料你之回应,却让贫僧一时无言。”

墨天痕不尴尬道:“晚辈天真拙见,还望大师不要介意……”

烈如来摇头道:“凡成大事者,高瞻远瞩,初心不变,但早时多不被人所认可,然鹏鸟一举,凌云绝尘,亦不受燕雀之哗讙(注6)。你之心性,在现实俗世,可笑也,但于精神,可贵也!烈如来望你历大千之景,墨染红尘,不染赤心!”

一番鼓舞,更是激励,令墨天痕如醍醐灌顶,心念更坚,墨门虽人丁没落,学思不传,理念却仍能被佛门高僧所认可,正兴奋之时,却忽想到之前烈如来对自己剑法武功了如指掌,刚想追问,却见烈如来佛躯飞腾,脚踏五彩莲台,架祥云万千,已凌空而去,只在他耳边留下霸气绝伦的响亮诗号——

“天地不仁,吾自成佛。众生归去,如来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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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邑锽,正是锦朝京畿之地,向来是安宁乐逸之所。今日,一名白衣修者现身与邑锽近郊,负剑奔行,头戴足金莲花冠,身着月白罗汉衣,脚下僧履踏步生莲,乌黑长发与斑白两鬓随风飘飞,气度超然,绝逸出尘,正是离了鸿鸾城的天佛五座之慧锋座,亦是三教剑锋之佛门慧剑——梵海慧剑段尘缘!

奔行数刻,段尘缘来至一座村庄之前,观察数息,剑眉忽而猛收,足下一点,飞跃入村庄之中,却见村中店铺尽开,却毫无人息,蛛丛生!

段尘缘凝眉前行数步,忽的停住脚步,头颈微侧,对后方道:“不必再藏,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群蒙面黑衣人竟从左右街巷中接连窜出,竟足有十数人之众,且几乎个个手持兵刃,眼色不善!更奇诡者,这些人身周黑气弥漫,偶有紫芒闪过,宛如地狱恶鬼,煞是骇人!

“这帮妖物,竟已渗透到京畿左近?当真难缠!”段尘缘虽然被围,但毫不慌张,平静环视四周打量过那帮诡异的黑衣人,道:“你们莫不是以为修者落单,便能以多欺少?”

只听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道:“三教剑锋,果然胆识过人,但你既已入彀,今日便再难逃脱!”

段尘缘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尔等妖物,修者斩杀逾百,而今不过区区十数人,何来自信?”

那人亦回以冷笑:“三教杀我鬼狱之人怕过千数,但为何你还能在此处遇上我们?”

段尘缘凤目半阖,略有思考般道:“此点修者确实不解。”

那人眼神陡然凌厉,却是流露喜色,叫嚣般道:“不解,那就加入我们吧!”

话出未半,段尘缘脚边石板骤然开裂,从中赫然窜出五柄利刃,攻向佛者各处要害!却见同一时间,修者背负之剑昊芒大作,释罪出鞘!

“愚者以为得策,岂知猎者猎物并非注定!”一瞬之间,段尘缘身周佛气狂涌,梵音高唱,释罪剑凌空回舞,剑气透地!地下顿时传来连天惨叫!光华过后,段尘缘脚下惊现卍字佛印,那偷袭的五剑就停在他身旁,再无动作!

不料下一刻,杀势连环,毫无喘歇!道路边的两层小楼中,又有六名黑衣人齐齐跳下,凌空举刀剁向立地佛者!却见段尘缘依旧波澜不惊,双手同捏剑诀法印,登时,佛气冲霄,将那六人隔在半空,释罪飞窜,只听“噗噗”六声轻响,那天上六人如折翼之雀般,纷纷垂直落地,颈上各带剑痕!而他们伤口中却不见血流,而是股股弥漫的黑气!

剑鸣清越,释罪飞旋而落,回归佛者手中,段尘缘挥剑而立,环视而道:“修者今日,再渡妖邪!”说话间释罪剑身昊芒再起,金光闪烁,圣意弥空,分袭剩余邪人!不料下一刻,竟生诡变之景!只见那倒地的六人身上黑气狂涌,紫芒冲天,不一会,六具尸身已消弭殆尽,化作诡异符文留在地面,继续散发冲天紫光,同时,段尘缘脚下亦有紫芒黑气破土而出,正是方才地下五人所化!

段尘缘惊觉不对,口宣佛号,指捏圣印,脚下卍字佛印顿起昊光壁垒,将紫芒黑气一同隔绝!

“哈哈哈!”为首黑衣人见此情景,大笑不已,讥讽道:“现在,谁才是猎人,谁又是猎物呢?”

段尘缘冷眼撇过那人,却并不反驳,只默默念诵佛经,似是正竭力撑持法阵!

“三教剑锋?天佛五座?不过吾等手下玩物!”那人得意狂嚣道:“这屠佛三狱阵,滋味可还好受?”

段尘缘轻蔑道:“不过尔尔。”

“哈,佛者死到临头,却也会放大话!”那人讽道:“这不过才两阵加身,你便承受不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第三阵!”话语甫落,那未曾动手的数十人同时运力,顿时邪气飞窜,紫光耀眼,结成屠佛第三狱!霎时间,黑雾弥漫,遮天蔽日,盖过佛光圣华!

段尘缘脚下卍字法阵再难抵挡,竟被生生挤压缩小,直至黑气将佛者完全笼罩其中,再难见一丝光亮!

邪长圣消,乃是人世间最可怖之景,那群蒙面人却为此放生大笑,是自得,更是嘲弄!

“这,便是佛之樊笼,这,便是圣者鬼狱!三教剑锋,今日先缺一角!”

(乐4)正当众邪人欢庆胜利同时,忽觉屠佛阵中躁动不已,似有万马奔腾,千川激荡一般!随即,一剑穿雾而出,昊光射遍九天十地!同一时间,整座村庄地面惊起巨型卍字佛印,旋转不停!

“这……这是怎样一回事!!”众邪人不解间,惊见屠佛阵中,竟隐有金芒透出,随即,无数光华如朝阳破云一般,射穿重重黑气邪氛!原本阴暗不见五指的村庄,在天剑、地印、人光三重照耀下,再沐圣意华光!

“修者早言,猎人猎物,你们分不清楚!”一声轻喝,三重华光同时暴涨,璀璨生辉!屠佛三狱阵受此华光冲击,原本阴森可怖的黑芒雾气竟如柔云棉絮一般,被万千圣华撕扯成无数碎屑,迅速消弭!

三光映世照大千!

“这……怎有可能?你……你是故意受招!”领头邪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不过看清尔等后手,想一测尔等能为。”黑雾飘散,但见段尘缘稳立原地,身周圣气缭绕,白芒璀璨,宝相庄严宛如罗汉降世!

“你!……你难道就不怕我们将你诛杀在此!”那人不甘心道。

“你们非吾对手,为何要怕?”段尘缘仍是面如古井无波,抬手指向天际,释罪剑如有感应,飞飚而下,落入佛者手中!“阿弥陀佛,佛门慧剑,于此释罪!”话音落,圣光炽!释罪剑再绽灿烂昊芒,映射在场邪人!

众邪人心知此乃生死之刻,亦各自准备最后一搏,不料受此佛光加身,虽无苦痛,却再难提元,战力顿减,未及抵御,圣招已至!

天佛净邪释罪斩业!

剑出光炽,圣意弥空!段尘缘一剑击出,众邪人却无一合之敌,纷纷受招,毙命当场!昊光过后,满地皆是尸首,只有领头之邪人仍在苟延残喘,吼出不甘而愤恨的最终绝句:“不愧是三……教……剑……锋!”话一落,命,亦休!

“阿弥陀佛……”段尘缘扫过战场,确认确无一人存活,方将释罪飞剑回鞘,心道:“邪人渗透至此,定有阴谋,此事需立刻禀明掌教师尊!”足下一点,已踏云而去!

然而,就在段尘缘远去之后,原本狼藉遍地的村庄,却再见恐怖奇诡一幕!方才被段尘缘一剑所杀的十数名黑衣邪人竟如鬼魅一般,纷纷挣扎爬起,汇聚一处!

“三教剑锋,果然可怖。”

“但,也测出了他之能为。”

猎人猎物,确实不那么分明。”

“先回狱佛堂,将情报禀明鬼尊。”

一众邪人毫无感情的交流着,声音嘶哑刺耳,仿佛索命厉鬼一般!

(未完待续)